“一个谎言”，让织帽子的妈妈从毛线圈走向艺术圈？
“胡尹萍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展览现场，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2，图片©明当代美术馆
在人类社会最初，身份只是个体成员交往中识别个体差异的标志和象征。
在当代文化研究中，Identity一词具有两种基本含义：一是指某个个人或群体据以确认自己在一个社会里地位的某些明确的、具有显著特征的依据或尺度，如性别、阶级、种族等等，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用“身份”这个词语来表示。
人可以是任何人，
从上学念书，选专业到工作
很多时候都是误会，
并不是自主意识选择。
——胡尹萍
在另一方面，当某个人或群体试图追寻、确证自己在文化上的“身份”时，Identity 也被称为“认同”。
作为本期的主角，出身四川小镇的艺术家胡尹萍，她常通过事件、角色、身份的制造和转化来推动关系网络的建立和生产，并从中激发出人未经训练的能动性，通过一种诙谐的、行动式的语言来表现她对于周遭环境的回应。
展览现场：胡尹萍个展“胡小芳与乔小幻”，图片©海明当代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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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明当代美术馆艺术家胡尹萍
首个美术馆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
从某种程度上，“身份”是走入胡尹萍创作十分关键的一个线索。
“身份不明”
2012年，胡尹萍在微信上收到了一张陌生女人的照片。在朋友看来这次撞脸相似度极高，但胡却产生了极度厌恶的心理并开始审视照片中的女人。
《身份》2012，图片©HUYINPING STUDIOS
因为太无聊，我开始剪杂志，各种身份的人，把脸换上去，一是试着猜测一下她的身份，但是到后来你发现这些被换了脸的人，不是她也不是我，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的一个人。
《身份》2012，图片©HUYINPING STUDIOS
在这个过程中，胡尹萍逐渐放下厌恶，产生好奇，并用自己的方式研究、接受甚至到模仿，逐渐与这个陌生的女人产生了一种心理层面的联系。这张照片也作为胡尹萍个人的肖像照在现实层面进行使用。
胡尹萍把这个形象用在了生活的层面，包括身份证和护照上。
这个人与胡尹萍存在某种关系或者是希望有联系，所以再次拿出照片来看的时候，不是厌恶，而是审视，“平时照镜子也是化妆衣服啥的，真用来审视自己时，突然发现镜子前的自己居然很陌生，感觉跟自己很不熟”。
胡尹萍模仿而制作的皮衣。
事件的整个过程，让胡尹萍重新回到儿时因为打击式教育产生的对个人认知、身份以及社会关系中的错位和误读里面，探求内在自我的真实。
一个麻烦制造者
2012年，胡尹萍和另一位艺术家成立过一个小组，并创作了《卖笑》《VIP》《保卫艺术》《如何炸掉美术馆》等一系列作品。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制造者，胡尹萍的作品总会出其不意的给人当头一棒。
《卖笑》事件，2013，影像©HUYINPING STUDIOS
应上海一场拍卖会邀请需拿一件作品送拍，我们在网上招聘了一些人去参与这场拍卖，每位参与者需要在每件拍品竞价环节结束后不管成交与否都整齐的鼓掌叫好。整齐的三声“好！好！好！”这件行为作品也进入当日拍卖，并得到现场成交，我们把卖得的费用平均分给了参与者。
《VIP》事件，2014，影像©HUYINPING STUDIOS
《VIP》是海杰艺术家工作室开放计划里的一个项目，胡尹萍让那些想要去她工作室的参观者提前预约，在观众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其打车，将观众送去火葬场。
人一辈子不一定要死的时候才被人送到火葬场，活着的某一天自己也可以把自己送到终点去看看。一个人不管是不是VIP，最终都要被送进火葬场。
《这里不属于你》2012，图片©HUYINPING STUDIOS
事件：把共产主义的大手和掐死的鸡吊在村头烂尾楼上。
《奶线 Milky Line》2012，图片©HUYINPING STUDIOS
事件：把食用过期酸奶倾倒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门口，制造者用刮子将地面流淌的酸奶尽量保持笔直。根据编者考证，曾经用来记录这些行为艺术的名为“at党事件”的微博也不复存在。
《831事件》2012，图片©HUYINPING STUDIOS
事件：位于草场地的“我们说要有空间于是就有了空间”是由6位组织者发起的艺术空间。8月31日凌晨，在6位组织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强行介入并运走正在展出的艺术家作品（该作品由6位组织者审核后投票展出）。随后我们将其拆分成6份并分别寄给6位组织者。
胡尹萍对整个艺术生态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思考和质疑，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启用“事情”的行为概念。她觉得“观念艺术”“行为艺术”“事件”这些都不能特别准确衡量她的创作。
我觉得它们更像是事情，而不是事件，因为事件是瞬时性的，突发的，而事情则是一个一直在行进的过程。
“胡尹萍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展览现场，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2，图片©明当代美术馆
在上海明当代美术馆，胡尹萍的最新个展中呈现了两个重要身份——“胡小芳”和“乔小幻”。
两个身份都与艺术家胡尹萍本人有着十分紧密的关联：“胡小芳”是由她精心“导演”出来的角色，而“乔小幻”则是她的另一个“分身”，或者更精确的说，是由她制造的两个“品牌”。
“小芳” 的故事
牙签与水母
提到牙签，浮现而出的是茶余饭后嵌在牙缝的肉屑。水母，于大海之中浮游，无知、无感、无牵、无挂，宛若四海间飘荡的幽魂。牙签与水母能如何产生关联？胡尹萍用亲情提交了这样一份答案。
胡尹萍的妈妈给“小芳”寄帽子的快递
故事的起源是四川的小镇，胡尹萍某次回家无意发现自己的母亲在织毛线帽，款式普通、劳动成本低廉，却足足装了两麻袋。她看到母亲的时间如此被廉价收割，于是产生了一个想法。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来收购妈妈的时间，一段持续7年的”出口贸易”就此展开。
妈妈织的上百顶独具特色的帽子
当胡尹萍提出要购买这些帽子时，不出意外遭到了母亲拒绝，哪有人做自己孩子生意的?
回北京后，她便以大学室友的名义虚拟了一个收购联络人“小芳”，而小芳的工作是为时尚之都法国的一家公司在国内收购帽子。胡尹萍介绍“小芳”与妈妈认识，并以较高的价格买下她的帽子。
四川小镇上在一起织毛线的阿姨们，2017
胡妈妈的好运一经传开，小镇的其他阿姨也慢慢参与其中，在她们眼里织帽子确实是个“可以赚到钱的大事”，因此也带动了整个毛线项目的壮大。而胡尹萍则决定成立一个公司，以正规的公司经营模式来收购阿姨们的针织物。
在此，胡尹萍认为我们的角色特别像牙签，四川小镇阿姨们类似于水母一样。牙签戳一下水母，她们便呈现出各种姿态。
水母本身在一个自然的环境下生长，但因为一个“牙签”的介入与观察，水母的形态可以变化莫测，大家都各显神通尽显其才。整个大社会环境则像是大海一样，水母的变化会映射整个大海的生态。
一个家庭的质感其实来源于女性。
《雪白的鸽子Snowy White Dove》2017，图片©HUYINPING STUDIOS
“雪白的鸽子”是胡小芳项目的第二阶段。胡尹萍让“小芳”伪造了一场法国海边比基尼大赛，邀请阿姨们为自己或家人编织属于自己的比基尼。
生活在四川小镇的这群阿姨大多未去过远方，通过让她们想象真正的大海，使意识超越身体的距离。靠着这份想象，阿姨们在两年多的时间内织制了一百多套毛线比基尼。
展览现场：“雪白的鸽子”之“比基尼”系列，2017-2019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
如果有人威胁到你和家人的安全，你会用什么样的武器去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受伤害？
2015年，胡尹萍居住的工作室遭到房东非法暴力拆迁，房东雇人恶意打砸入室行凶，令她对周遭安全性和社会环境产生强烈质疑，并产生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思考遭遇意外时可能实现的自我防御。
胡尹萍让“小芳”向小镇阿姨提出一个问题，“如果有人威胁到你和家人的安全，你会用怎样的武器去保护自己和家人不被伤害？”
“小芳”安全感系列之《防护武器》，2018
面对这个问题，生活的不同使阿姨们给出了各不相同的答案，结果可以划为两类：一类来自于现实生活，一类存在于意识与想象之中。
最开始，阿姨们编织了许多军事武器，后来“小芳”一再要求让她们想象伤害出现在生活中时，她们将如何做。而小镇阿姨们则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卖肉的阿姨编织了一大块猪肉，有的阿姨则编织了一只巨大的狼、有的则编织了一个有“清扫中”的警示标志。
展览现场：“安全感”之“防护武器”系列，2018-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
甚至有的阿姨认为，当坏人来临时，自己可以通过骂人将她赶走，于是编织了许多骂人的话语，其中不会写的字就以拼音代替。胡尹萍将这些骂人的话罗列起来，取名为《超声波》。这也是胡小芳系列的第三个阶段“安全感”。
“安全感”之“坏人”系列，2018-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
2019年底疫情刚爆发期间，一个阿姨的孩子因为疫情久久不能回家，她觉得疫情防护最能代表安全感，她就把想对孩子说的话都缝在了一条条隔离带上。
胡尹萍，“安全感”之“防护武器”系列，2018-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
我是一个观察者，在最近的观众席上看这个阿姨跟这个世界产生的一些关系。“小芳”并不是阿姨织的东西，我的工作是饲养“小芳”，但实际上同时“小芳”不是我饲养的那些东西，而是整个世界跟“小芳”产生的关系，我觉得这才是小芳。”
“联合国”之“国旗”系列，2018-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
胡尹萍让“小芳”告知小镇的阿姨，公司要组织一个“联合国”的项目，希望阿姨编织一面家旗来代表自己的家庭，来参与这个项目。每一个家庭因其差异性都被看作是一个奇怪的国家，一面面家旗就组成了“联合国”。
开始对“家庭”和“家族”观念的反思，和这其中强烈的差异性构成了胡小芳系列的第四个阶段“联合国”。
“联合国”之“国旗”系列，2018-至今羊毛毛线、棉线、纤维，图片©艺术家和魔金石空间
“标准配置”是“胡小芳”的另一个阶段。胡尹萍发现在一个大的社会背景下，每个人都面临着很多需要配置的东西，都对幸福生活有一个标准。
于是，她让“小芳”去和小镇的阿姨们沟通，希望阿姨们缝制她们这个群体的诉求和理想生活的标配。
《没有房子就不能娶媳妇》2020，图片©HUYINPIN STUDIOS
“胡尹萍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展览现场，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2，图片©明当代美术馆
胡尹萍希望扩大参与这个阶段的群体，来看待不同的文化和意识形态下，不同的人群认知世界的方式、对自己理想生活的想象是否不同。比如，也许非洲阿姨会想拥有一头大象，法国阿姨会想拥有一个宫殿，朝鲜阿姨会想拥有一段河流……
爱尔兰“绿帽子节”小芳团队把阿姨们的绿帽子发放给游行的人们
“因为不同的意识形态，对一件事物的理解不一样。阿姨们看到“绿帽子节”现场图片的时候，就不再自卑做过封建传统意义上的“绿帽子”。我做这些事也是希望反哺给她们，怎么让她们变得更自信，除了物质上以外，希望给到她们其它更多的反馈。”
“胡尹萍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展览现场，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2，图片©明当代美术馆
很多人会用“楚门的世界”来形容或者质疑“小芳”这件作品，阿姨们多年来仍然毫不知情。但胡尹萍觉得，这并不奇怪。
我们会感觉互联网让大家都变得平等，或者说自由，其实不一定。比如你习惯买一件东西，大数据不会给你推送范畴之外的东西，因为在他们看来那是无效的。所以其实每个人都在‘楚门的世界’中，难道不是吗？
“小芳”作为一个关系纽带，将上个世纪的劳动妇女群像带回至现今。
“小芳”或者说就是胡尹萍本人在其中则扮演着穿针引线的中间人，使得阿姨从传统、既定和重复的农务、家事中解放出来，重新获得鲜活想象的空间，让边缘世界底层女性的审美欲求得以释放。同时，这也让胡尹萍在“事件创造”的艺术形式上走向更为复杂、庞大的纠缠。
“胡尹萍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展览现场，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2，图片©明当代美术馆
支撑小芳这场“骗局”的另一个虚构角色，
则是胡尹萍多年的隐藏身份——乔小幻。
隐藏雕塑家“乔小幻”
乔小幻，骑着汽车去谈恋爱，2014
胡尹萍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太擅长经营的人，因为投入成本过高，“小芳”常年处于“亏损”状态，一直以来，她都是通过做雕塑赚钱反哺到观念艺术的创作，这就不得不提她另一个更“古早”的身份 ——“乔小幻”。
乔小幻，“互联网神”系列《美妆神》，2019
乔小幻，“互联网神”系列《比特币神》，2019
胡尹萍曾经于本硕期间学过8年的雕塑，从2009年开始，她都以“乔小幻”的身份作为雕塑艺术家而存在，至今在母亲的认知中，她也一直是雕塑艺术家“乔小幻”。
“胡尹萍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展览现场，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2，图片©明当代美术馆
“小芳”和“乔小幻”是胡尹萍的两个虚构身份，而她的创作正是穿梭于若干真真假假的美学分身之间，创造事件、产生连接，并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艺术家生态图谱。
这种含糊不清的状态如同她原本就处在的系统边缘一样，又或许，这个展览就是她在做的其中一件事罢了。
胡尹萍的工作室
“年轻的时候会想去消解很多东西，但慢慢会发现消解很容易，建立却很难。你要去建立一个东西，得花很多年的时间和精力，可能现在对我而言更多是少一些消解，多做一些事情。”
“胡尹萍个展：胡小芳和乔小幻”展览现场，明当代美术馆，上海，2022，图片©明当代美术馆
2022年9月3日-12月25日
艺术家：胡尹萍
策展人：钱诗怡
总策划：邱志杰
出品人：李松坚、凌菲菲
主办
明园集团、McaM明当代美术馆
赞助
Double Space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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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
上海静安区永和东路436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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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规票：6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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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及材料来自明当代美术馆、艺术家及魔金石空间
部分图片来源：www.huyinpi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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